八桂风华·柳州八记 | 甘草、赵伟翔、陈中林等

八桂风华·柳州八记 | 甘草、赵伟翔、陈中林等

来源: 广西文学
2022-04-15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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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八桂大地,风华浸远。

本刊策划的“八桂风华·城记”系列,聚焦广西名城,用小入口、小切口展示一座城市的文化根脉、民俗风情、精神底蕴和绝美风华。

柳州,登场首秀。

“唐贞观八年,我的名字叫柳州。”1380多年过去了,柳州已发展成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广西最大的工业城市和广西副中心城市,留下太多的故事与“惊奇”。

本期《柳州八记》以八个不同的书写角度,涵盖了柳州特有的文化元素,彰显了柳州厚重的历史、坚韧自强的品格和源远流长的山水人文情怀。

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柳州(摄影:黎寒池 )

龙城记

甘 草

“梁时八龙见于江,故名。”

——清朝《柳州府志》

“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就叫中国。”

“古老的东方有一群人,他们全都是龙的传人……”

在龙城柳州大街上听《龙的传人》这首经典老歌,仿佛在景德镇看瓷器、在茅台镇品美酒、在龙井村饮春茶那般,纯正、合味、走心。

大哉大同,为光为龙。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中国人和世界华人都以自己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龙的传人”而骄傲。

谁都没见过龙,但龙文化无处不在。传说中龙的形象约定俗成∶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为鳞虫之长,一种善变化兴云雨利万物的神异动物。中华传统文化经典《周易》开篇就是“龙”的意象,从“潜龙,勿用”到“见龙在田”到“或跃在渊”到“飞龙在天”……一条龙,腾飞于苍茫历史的天空,潜伏于世代国人的心田。

“世间多少伟大答案,在苦等一个好问题。”我寓居龙城,已与柳州刺史柳宗元相隔千载。这里,依旧“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最大不同是城上高楼接的不再是大荒和愁思,而是繁华和豪气。“劳君远问龙城地”,伟大答案只等一个问题:龙城的“龙”在哪里?

南朝梁武帝大同间,相传有八龙见于江中而得名龙城,历史上曾置龙城县、龙州。“唐贞观八年,我的名字叫柳州”,唐天宝元年(742年)柳州改名龙城郡,乾元元年(758年)复名柳州。全国有多个城市别称龙城。而这个龙城,自然不是边塞诗人王昌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那个北国龙城,而是唐宋八大家柳宗元“只因长作龙城守,剩种庭前木槲花”的南方龙城。新时代的龙城已成为广西最大工业城市,山清水秀地干净的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和国家历史文化名城。

今我来思,杨柳依依。穿越历史的迷雾寻觅“龙”的踪迹,令人谈虎色变的南方瘴气早已消失于时空隧道,清清柳江的水质已臻全国第一,如果八龙再聚江中,该是多炫的神游幻境啊!

登上柳江最大支流龙江之畔,柳城县凤山镇南丹村,尚有残垣断壁留下古龙城的依稀旧痕,不远的龙船山默默俯瞰世事沧桑。

经鱼峰山麓南行七八里,是群山环抱、自成屏障的龙潭公园。这里的大龙潭,唐时叫雷塘。柳刺史当年曾在这里为一方百姓祭神求雨,并著下《雷塘祷雨文》,敬天爱民之心感天动地。龙潭摩岩石刻擘窠大字“龙”字笔力雄健,翩翩欲腾。巨“龙”莫非栖于大龙潭?不见龙影,我觉山高。

在龙城沿江大道隔岸远眺,柳州古八景之一的“龙壁回澜”犹如天开图画。奔腾的柳江水与险绝的龙壁山在这里碰撞,积健为雄,回澜东去。柳宗元发现“龙壁其下多秀石,可砚”,遂制作出“柳砚”传世。柳砚近年在深圳文博会评比中斩获金奖,成为中国名砚。

柳江东岸的蟠龙山,横列三峰状似蟠龙。我办公室遥对蟠龙山,案牍劳形之余,凭窗而立,目光与蟠龙双塔(一为蟠龙塔,一为文光塔)对视,天光云影中,有时不知龙是山耶?山为龙耶?

“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柳州东门城楼根据八龙传说筑有八个龙纹雕饰。柳刺史当年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城上高楼接大荒”之诗仿佛还在天空回荡,而东方已是万物蓬勃、阳光普照。

柳州西面的龙腾背,莫非是祥龙腾飞之地?新中国成立不久,上海支边企业大南迁,一批工业项目落户柳州。如今“北看徐工,南看柳工”中的柳工,就是当年从龙腾背起步开疆拓土走向世界的。龙腾背,背负工业重镇的摇篮迎风飞驰。

斯文在兹的柳州文庙充盈龙图像、龙文化、龙气息,熏陶了代代学子。车水马龙的龙城路,以“龙”命名的大厦、店铺不胜枚举,被誉为“柳州第一街”。龙城中学、盘龙村、卧龙巷、老龙岩、龙兴桥等许多以龙命名的地名中,都深深浅浅地显露出龙文化的“一鳞半爪”。柳州含有“龙”字的住宅小区不下二十个,龙文化飞入寻常百姓家,奔流在柳州人民的血液里。

闻名遐迩的柳侯祠已有一千二百年历史。那里的“三绝碑”集唐宋八大家之“韩愈文、柳宗元事、苏东坡书”著称于世;而那块“龙城石刻”则首次将“龙”与“柳”合二为一:“龙城柳,神所守;驱厉鬼,出匕首;福四民,制九丑。元和十二年,柳宗元。”相传这块石刻从土里挖出来时,旁边还有一把短剑,故又称“剑铭碑”。“剑铭碑”剑气冲星斗,“龙城柳”千秋柳拂天。

地以人传人以地。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柳宗元都无愧于“龙的传人”,俊杰廉悍,雄深雅健,踔厉风发,芒寒色正,福我寿民,无私济世世兴矣,有德于民民祀之。

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泱泱柳江像一条九曲巨龙穿城而过,不舍昼夜。我偶尔散步于江头,“天问”一般思考人生。蟠龙山下夕照亭上的楹联告诉我:

滚滚澄江,莫向流年悲逝水;

巍巍峻岳,宜教德业峙名山。

我登上窑埠古镇最高建筑“龙城阁”,放眼柳州万象,用对联回答自己的寻龙之问:

登巍峨高阁,明心即见国之重器;

问苍茫大地,何处不是龙的传人。

中华民族“龙的传人”有太多复杂而伟大的品质。柳州人具有“肉粗骨头硬,做事特别狠”的整体性格,而一代代大企业家、大工匠,一批批猛将、闯将、干将,更是集体彰显了宝贵的“龙马精神”。而在“柳柳州”的身上,我发现了很硬核的一点特性:“龙的传人”是永远无法击败的,即使命运将他推向极端境地,他仍能以悲怆之心创造极致德政,在不朽的事业中超凡入圣,后人封侯立祠代代相传。诚如奥地利作家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所言:“当强烈的个人意志与历史宿命碰撞之际,火花闪烁,那样的时刻从此照耀着人类文明的天空。”

作者简介

【甘草,本名甘毅,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高级记者、二级教授,入选《广西大百科全书》“当代人物”卷。共有三十六件作品荣获广西新闻奖一等奖,九件作品摘取中国新闻奖一、二、三等奖;参与摄制多部电视纪录片作品荣获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出版有新闻专著《鼓与呼》、文化专著《自然心:草木哲思》等。】

柳江——柳州的城市之灵、生命之水 (摄影:黎寒池)

柳江记

赵伟翔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唐·柳宗元

人一生中总会经过许多山川河流。这些河流或生养了我们,或流经我们生命中的某段岁月。而后,我们或会在某条河流边上停下脚步,与其相守终老,将一生的兴衰浮沉和似水年华融入它浩瀚的历史烟波中去。

正值冬日暖阳,我倚栏江岸,看浮光跃金,听江声浩荡,想起了自己与这条河流奇特的初识。1996年,我在桂林求学。那年刚放暑假,我们便被学校告知暂时不能返乡,因为有一条河流截断了归途。那一年的7月19日,柳江暴发百年不遇特大洪水,柳州城陷入汪洋,洪水危及我们归途中必经的铁路桥。

未睹其真容先闻其声势,狂野不羁是它给我的最初印象。

后来,机缘巧合,我竟来到了柳州,成为一名报人,每日奔波在柳江两岸,去记录这座城市、这条河。

这是一条源远流长的大河。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江”“河”二字常特指长江、黄河。难得的是,柳江亦有专属的古名——潭。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有注:潭水即今福禄江。源出苗地……入广西界。至柳城县为柳江。

是的。柳江发源于贵州独山的九十九潭水。它从云贵高原奔腾而下,经壮侗苗瑶的山山岭岭,海纳百川,百折不回,直下柳州,再汇西江、珠江而入海。

柳州位于潭水中段。西汉元鼎六年(前111年),因置潭中县。旧县址在今驾鹤山下。这是柳州建城之始。柳州今名亦因柳江而得。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志》有载:“贞观八年改为柳州,因柳江为名。”柳州又名龙城者,亦缘于此水。相传南朝梁代间,柳江上游周水,有八龙见于江。

这是一条生生不息的大河。长江、黄河孕育出了灿烂的中华文明,柳江文明亦是其中重要的一环。江河滔滔,沃野千里。它生养了神秘的巨猿和南方人的始祖“柳江人”。著名人类学家裴文中在考察柳州白莲洞时曾作如此论断:“中国可以成为世界上古人类学研究的中心,而广西是中心的中心。”如今,已有壮侗苗瑶等九个世居民族、四百多万人生活在柳江流域。

不过,要在柳州生活,你得忍受它漫长的雨季。“旦暮海风摇屋树,春秋溪水泛篱墙。”从未到过柳州的明太祖朱元璋曾在《咏柳州城戍守》一诗中如此写道。这条大河,它泽被出沃野,又泛滥成水害,让两岸人民爱恨交加。

但正如娶了一个又泼辣又温柔的柳州妹,柳州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今日,天一放晴,江岸亲水平台上便到处是快活的人们。不时会有身姿窈窕的女子,一手牵着“旺财”,一手提着柳州酸袅娜而至,在夕阳下顾盼生姿。她们是这条河流滋养的女子,吸引着众多异乡人和我一样成为柳州的女婿。如今我的闺女亦如她们,已亭亭玉立矣。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这亦是一条人文璀璨的大河。千百年来,往来柳州者如过江之鲫,却只有一个人历经千年,仍被人铭记。

唐元和十年(815年),有迁客柳宗元出长安,入湖南,辗转千里,经柳江抵柳出任柳州刺史。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他满怀着迁客的失意,却为柳州载来一江的盛唐。在柳州,他失意而不失志。他释奴掘井为民生,修庙办学开民智。这是文明之光首次照亮这块“断发文身地”。其后,宋代柳州科举井喷,明清名贤辈出,均得益于此。明归有光有言:“柳之山水不待子厚而显,而其人才之出,自子厚始也。”

事经千百年后,柳子厚已往,但其风骨、思想、才情与精神却如他笔下这条百折不回的柳江河,泽润千年。是柳江,是柳宗元,以及过往的风流人物,给这座城市注入了坚韧与一往无前。

而后,又有两宋废相汪伯彥、吴敏、王安中会于柳江滨驾鹤山下,筑驾鹤书院、三相亭谈诗论文。另有歌仙刘三姐自宜山随柳水来,居鱼峰山下传歌,教民以歌为剑斗豪强。

“三川九漏四码头……万里江河通柳州。”四通八达的柳江还缔造了“桂中商埠”的商业传奇。近代以来,借水运之便利,柳江两岸,工业崛起,柳州逐渐成为广西的工业重镇。

然而,当柳州从农耕文明走向工业文明之时,再次进入世人视野的柳江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模样。

“烟尘飞扬,酸雨纷纷,污水横流,柳江成了一条‘黑龙’,臭气弥漫。”妻子曾这样抱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柳州。

这不是我们理想中的家园。觉醒,悔悟,反思,行动,柳州的执政者和人民一道,经十数年的整治,付出了壮士断腕的代价,才逐渐让柳州的工业发展告别了“灰色轨迹”,柳州重见碧水蓝天。2006年10月,国家总理温家宝视察柳州,称赞柳州“山清水秀地干净”。柳州人松了一口气。

“柳江又刷屏了。”前段时间女儿兴冲冲地告诉我,“柳州水质再次排名全国第一。”她和妻子一样都是柳江的女儿,对柳江有着别样的情感。千百年来,柳州人逐水而居,因水而兴,因水而苦,因水而乐,这已然是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

“两两珍禽渺渺溪,翠衿红掌净无泥。”如今,在柳江支流洛清江,常有十分挑剔水环境的珍稀鸟类中华秋沙鸭从数千公里外迁徙而来,在碧波之上嬉戏、觅食。F1摩托艇世界锦标赛、国际内河帆船赛等水上体育赛事,也纷纷把柳江作为赛场。

澄江如练映江山如画。柳子厚笔下的鹅山柳水今已成“百里柳江,百里画廊”胜景。船游江上,常常可见“鹭起萝卜洲,白羽映清流”,更有蟠龙飞瀑、音乐喷泉、“二十四桥明月夜”让柳州夜景惊艳人间。

作为一名报人,我也常听到八方客人对柳江的赞美。

“中国柳江可媲美法国的塞纳河。”著名导演张继钢曾如此感叹。2020年,他以一台《夜话柳江》大型山水实景演出再次向世界展现了柳江的魅力。

柳江之美甚至让来自巴基斯坦的留学生Iqalmohammedomar产生了浪漫的想象:“第一次乘坐柳江游船时,我就想这里可能有很多美人鱼,因为美人鱼经常出没在美丽的地方。”

夕阳在江上留下了最后的残红,柳州已华灯初上。妻子从身后抱住我说:“想什么呢?还想逃吗?这就是你的宿命。”

好吧,我认命了!千百年来,多少异乡人为了这方水土这方人留了下来,创业、生活,成为新柳州人,心甘情愿地随一江洪流驰骋,筑一城市井繁华。

“工业城市中山水最美,山水城市中工业最强。”这是柳州人理想中的两全其美,而奔腾不息的柳江便是柳州的城市之灵、生命之水,也是柳州人永远的乡愁。

作者简介

【赵伟翔,广西上思人,壮族。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遗落的秘境》《石头记》《铁血八桂》《地火燎原》等著作。另有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中国国家地理》《中国文化报》《广西文学》等报刊。作品曾获第八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首届广西文艺花山奖。】

罗池夜月(摄影:王整发)

罗池夜月记

陈中林

其夕梦翼而告曰:‘馆我于罗池’。”

——唐·韩愈《柳州罗池庙碑》

从此,罗池就如同柳宗元的散文大家之名一样,被载入了柳州史册。

从此,这一汪池水,静静地躺在后来专门用于纪念他的柳侯公园中央,任岁月更替、红尘喧嚣,它只在这绿树四合之中优雅着自己的澄澈与明净。即便是偶有游人在它的四周指指点点,抑或有孩童嬉戏着奔跑过它的身边,它都不动声色地一一接纳,一如它当年用宁静的姿态,接纳这个万死投荒而来的大文豪一样。

从此,我每次来到这里,自然少不了要去探询罗池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与柳宗元朝夕相处的亲密接触之后,它是如何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一种特殊的气质,它是如何携带着千百年前蓄积的底蕴,从容地散发着永远不会消逝的光芒:文化的厚重、历史的幽深、民族的瑰丽、岁月的归程……

是的,这每一缕光,无一例外地都会让我心悸,让我痴迷,让我从心底生出一种由衷的赞叹与崇敬。不唯其他,只因为这个柳州曾经的父母官——柳宗元,在这罗池月夜下孑孓独行的脚步和被月光渐渐拉长的身影,还有那双在夜空中充满疑问的辛酸泪目。

我问罗池:柳宗元曾经那么钟情于荒野里幽冷峻峭的钴姆潭、小石潭,而罗池就在他的身边,是否更应是他在繁重公务之后释放内心情绪的绝佳场所?一个个雨后的傍晚,或一个个月华流照的清夜,他都应该会来到这罗池边行走、漫步、思索、梳理,为他行使刺史的权利思考万全之策:用办学来开启心智、用打井来解决民忧、用释奴来解放生产力、用修庙宇来破除迷信……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必须一一去完成,去实现自己从前那个“利安元元”的伟大政治抱负。尽管这是个荒僻的小州,但一样可以为治下的百姓办很多有益的事情。是的,他在这罗池边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想到得意处,那长久以来郁结的心绪不免有了舒解,他的脸上会露出笑容。就连那一缕缕穿过树梢倾洒而下的月光,也顿时变得清朗而温润起来。

我问罗池的月夜:每当春花馥郁或是秋月朗朗,他是否会来到这罗池边探询生活的期盼与答案?是的,他肯定会来这里思虑着千头万绪的诸多事情:挥之不去的家国情结、日夜牵挂的亲人朋友,还有诗友间的酬答唱和以及到处投书求助的悲苦无奈。而身处南荒的柳州,他依然还幻想着有人能伸出援手拉自己一把,希望能回到朝廷、回到故乡,所以一有机会(甚至不是机会),他就到处写信求人帮忙,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他也想抓在手里试一试。那颗曾经高傲的内心该承受了多少无情的击打啊!就这样,他一直生活在欢娱何其少、苦痛何其多的包围之中,以至于他的生命之灯很快熬到了尽头。也许,他在这罗池边踟蹰的时候,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他不想放弃,他还想与命运抗争,即使最后的一线希望被现实击得粉碎,他也要挣扎着留下一副倔强的身影,留下一颗不屈的头颅。

千年的罗池千年的月,你当年映照的那个孤独身影,在岁月的洗涤中,早已化成了一个伟大的灵魂。他承受着一个贬官的命运,却一直在努力实践着造福一方的诺言。他付出了,他努力了,他做到了!他留下的那一幅“民业有经,公无负租,流逋四归,乐生兴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园洁修,猪牛鸡鸭,肥大蕃息”(韩愈《柳州罗池庙碑》)的画面,其实就是现代版的安居乐业图啊。

而罗池,还有罗池的月,也因为浸染了他的身影、他的气息,甚至他的血泪,渐渐被州民当成了一种象征,被传颂、被膜拜。罗池的周围,因他而建的罗池庙、柑香亭,也因此承载了历千年而不灭的文化基因,至今散发着历史的遗香。特别是那座罗池庙,后来改成了柳侯祠,成为历代以来在柳州任职的官员和百姓祭祀、缅怀他的场所,其中的“三绝碑”遗世卓立,让人感受着它超重的文化分量。更令人为之动容的,还是这月下的罗池,为他提供了心灵的慰藉,接纳了他全部的苦痛与彷徨,就像一个知心爱人,总是用一池波澜不惊的柔和,抚平他心头的创伤,并最终成为他安放灵魂的不二之选。

罗池夜月,映照千年。历史总是用一种无可置疑的方式,为那些“有德于民”的人留下彪炳千秋的册页,供后人景仰、凭吊。屈原如此,诸葛亮如此,子厚更是如此。他当年为之“死而后已”的那个荒僻柳州,如今早已变成历史文化名城,这里的人们更是亲切地将他称之为“老市长”,每年的清明时节,都会聚集在这罗池边祭祀、纪念他的功德。当然,更多的时候,人们会带着世俗的烟火气息,为柳侯、为罗池、为罗池夜月,涂抹上生生不息的蓬勃生机,代代流传。

作者简介

【陈中林,资深媒体人,高级编辑。广西作家协会会员,首届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出版有散文、诗歌和歌词专著,并主编过多种散文读物。与人合著的《如果建筑会说话》获广西文艺花山奖。】

柳州工业博物馆(摄影:黎寒池)

工博记

何开琦

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百工之事,圣人之作也。

——《考工记》

柳州人的情感是可以储存起来的。

譬如,唐代柳宗元去世后,第三年柳州人就建了一座罗池庙,让柳宗元有德于民的事迹和思想长驻人间。

如今,当我们站在这里——柳州工业博物馆(简称工博),正是当年柳宗元在《柳州峒氓》里写到“郡城南下接通津”的地方。面对滔滔汩汩的柳江河,左边是繁华的窑埠古镇,右边是宽阔的通衢大道。用商家的眼光来打量,确实是风水宝地,寸土寸金,如果开发商品房,赚个盆满钵满,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可是,柳州人却把这片旧厂房保留了下来,把已经退休赋闲的“柳钢一号”老蒸汽机车重新返聘上岗,柳工出品的世界上最大的轮式装载机也厕身其中,昂首挺胸雄姿英发,还有那些曾经被遗忘的、甚至已经被当作废品的老物件都妥当安置在这里,让它们卸下锈渍,褪去岁月的烟尘,还原本色。因为它们记住了这座城市脉搏的跳动,能够娓娓道来曾经发生过的传奇故事。柳州人执着地认为这是基因,是血脉,是根和魂,这些冰冷坚硬的钢铁里蕴含着温暖的记忆和激情燃烧的岁月,比金钱还重要。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们穷啊!连一颗小小的铁钉都要从别人的手里购买,称之为“洋钉”。面对一穷二白的窘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毛泽东的一席话如雷贯耳:“现在我们能造什么?能造桌子椅子,能造茶碗茶壶……但是,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都不能造。”实现工业化,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但是只有华山一条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1953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当时,工业的心脏汽油机却是一道卡脖子的难题,国家高层着急要解决!在柳机,任务落到车间主任卢达的身上,他感觉差一点就喘不过气来,在图纸面前紧锁着眉头,冥思苦想,目光力透纸背。夏天来了,溽暑难耐,他干脆把床铺搬到了车间,似乎在暗地里和谁在赛跑,不惜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地工作,汗水湿透了衣背。天道酬勤,柳机人只用一年就研发成功了汽油机,率先取得国家的鉴定。多年以后,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在北京展览馆,汽油机以“新中国第一台”的身份惊奇亮相,上面有四个字“柳州制造”熠熠生辉。

1958年初,在柳州这座南方小城,春风拂过柳江的两岸,“十大工业项目”如雨后的春笋顽强地破土而出。在遥远的上海,有一大批有志青年打起背包,挤上火车,千里迢迢来到柳州,开始在柳江河畔书写他们的“青春之歌”,演绎感天动地的“西迁精神”。

龙腾背是上海华东建筑机械厂到柳州安营扎寨的地方。初来乍到,工厂是用竹竿和茅草搭建起来的。“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1965年,厂长李郁已调到北京工作,但是想到很多老工友还在柳州胼手胝足艰苦创业,因为没有合适的产品,不得不去开荒种粮来养活工厂。李郁辗转反侧寝食不安,在争取到研发和生产装载机的任务后,他毅然从北京辞官回来,横下一条心,不破楼兰终不还。一个除夕夜晚,技术员为了加工表面圆弧状的方向节,已经熬了几天几夜,在精疲力竭的时候,李郁从寒风里来到车间,怀里抱着一口瓷锅,打开后,是满满的鸡汤。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呕心沥血夙兴夜寐,熬过一千多个日夜,终于在1968年通过国家的鉴定验收。从此,柳工开始扬帆远航,产品畅销全球,“大国重器”轮式装载机至今仍然保持世界同行业第一的水平。

当时光走在1969年的路上,柳州农业机械厂里有一股洪流在涌动,十个企业的技术精英聚首在一起,齐心协力生产汽车,向新中国成立二十周年献礼。因为没有足够大的冲压机,汽车的车架都是工人一锤又一锤敲打出来的。那时候的车间里,火星四射,汗流如注,每一记敲打,力量重如千钧。国庆节那天,十辆“柳江牌”汽车开到南宁,万人空巷,纷纷争睹广西自己生产的汽车:车头上挂的是毛主席像,旁边是八个大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实业报国,正如毛主席所愿。那是一次艰难的起步,柳州的汽车开始踏上漫漫征途。

有这样一张照片:一位头发浓密的年轻人,面带微笑,骑着一辆自行车,背景是“柳州微型汽车厂”的大门。这位年轻人名叫沈阳,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来到柳州,后来成为上汽通用五菱的总经理。曾经,沈阳走进美国通用公司,在现代化的车间里,几乎看不到几个人,流水线有章有序,零部件排列组合,一辆辆汽车鱼贯而出,沈阳看得目光几乎凝滞,心里腾升着一种力量。回来后沈阳提出了口号“人民需要什么,五菱就生产什么”。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终于让五菱汽车“飞入寻常百姓家”,圆了许多家庭的汽车梦。如今,他率领的团队已经生产出超过两千万辆的汽车,被誉为“五菱神车”。在宝骏汽车城,现代化的生产线上,智能机器人大显身手,每分钟就有一辆汽车潇洒下线。沈阳坐在无人驾驶的汽车上,行走在春光里,他应该没有忘记当年骑在自行车上的自己。

当我们回望柳州工业发展的曲折道路,可以望见这条道路上还有许许多多像卢达、李郁、沈阳一样的企业家和工匠,他们一直都在孜孜以求,一代接着一代,上下追索。在每一台机床启动的声音里,在每一朵焊花绽放的瞬间里,在齿轮和活塞细微的缝隙里,都混合着工匠的呼吸和汗味。历史终归是由人民创造的;工业史里,也书写着企业家和工匠各种精彩的人生。这里,就是创业者精神的殿堂,每一座山,都让人仰望。过去者,曾经来过;未来者,成为将来。前赴后继,继往开来,浩浩荡荡,星汉灿烂。

一片古老的工厂,一座博大的博物馆,留下了筚路蓝缕开拓的历史,也留住了这座城市崛起的力量。在这里,时光一去不返,曾经发生的故事已成为永恒,走向未来的脚步还在继续。

作者简介

【何开琦,壮族,广西来宾人,曾兼任柳州市作家协会第四、第五届副主席。有散文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广西日报》《广西文学》《散文》《散文百家》等报刊。】

程阳永济桥(摄影:龚普康)

程阳永济桥记

韦俊海

柳桥东岸倚筇立,聊借水风吹宿醒。

——宋·陆游

我每次进三江侗寨,必得涉水过桥,去程阳八寨过的“程阳永济桥”,名气比寨子还大,它与中国的石拱赵州桥、铁索泸定桥及罗马尼亚的诺娃沃钢梁桥齐名,为世界四座历史名桥之一。

举世闻名的程阳永济桥,就在程阳八寨旁的林溪河上,来到林溪乡的林溪村,只见溪水清清,水车悠悠,岸竹依依,松杉挺立。程阳风雨桥就像一条美丽的花龙横卧于清溪碧水之上,艳似彩虹,熠熠生辉。

郭沫若先生为永济桥所题诗中有“艳说林溪风雨桥”之句,故又名“风雨桥”。远看永济桥,三墩四孔,桥面上连着五座桥亭,重檐四五层,铺有青瓦,有的形式如殿,有的方形如塔。

我漫步于桥上,只见廊桥两边有人在下棋打牌,有人在打盹歇脚,一些侗族妇女正忙着招呼游客,她们身边的侗绣、织锦、银器、竹木器具等手工制品,在灰暗的雨天显得非常炫目。一位身穿紫青色上衣的侗族老奶奶在桥廊边摆着茶叶,吆喝着一口夹着侗腔的普通话,叫卖着:“牙己茶,柳宗元喝过的牙己茶,好茶咧!”那响亮的声音面对着桥上来来往往的游客。

我被侗族老奶奶的吆喝声所吸引,更对柳宗元喝过的茶产生兴趣,相传当年柳宗元贬谪柳州赴任,途经三江得山童一碗清茶,疲惫之身顿感清新。据史料记载,唐代柳宗元任柳州刺史期间,柳州三江县“牙己茶”年产量已有三十担(三千斤)。这在当时已是丰产了。据传“牙己茶”还销至桂林、柳州,甚至还远销广州。可见三江民间茶文化在唐朝已经颇为盛行。

我身倚桥栏,俯瞰着脚下的林溪河、龙骨水车、美池良田和远处的村寨、鼓楼,想象着侗族人建造风雨桥的艰辛。真应该感谢那个叫杨唐富的侗族工匠,百年前,他领着众乡亲,不用绘制图纸,不用一钉一铆,仅凭竹签、香杆和一些普通工具,运用侗族特有的十三个符号,标记、制作出上万件不同粗细不同大小的木构件,凿榫打眼、穿梁接拱、主柱连枋,准确无误地建起这座独特奇巧的廊桥,不仅为程阳的祖祖辈辈架通了走向外界的道路,也让乡人在风雨中有所遮蔽,在劳顿后得以休憩。它展示了侗家人的聪明才智。

一千多年后,历史的镜头把我从远古的程阳永济桥摇回到现实的柳州美景。用柳宗元的话说:“浔水南山石间徙在水北,直平四十里,南北东西皆水汇。”然而,柳州这座千年古城的母亲河,是怎样开创水上文明,又怎样从水上繁华发展成宜居城市?俯瞰柳江、面对苍穹,天青水蓝,你不得不为之感慨,如今柳州市区跨过柳江的公路桥梁已有二十二座,尤为有特色的桥如柳江铁桥、柳江大桥、文惠桥、广雅大桥、双冲桥、鹧鸪江大桥、官塘大桥、凤凰岭风雨桥等。特别是双冲桥大桥,它是柳州市车道数最多、最长的一座桥梁。全长2.8公里,连东西引道一起长约4.2公里。浇筑的桩柱多达460根,创下了柳州大桥之最,荣获中国建筑工程鲁班奖。还有鹧鸪江大桥,它是我国首座单主缆斜吊杆地锚式悬索桥,是当时广西桥梁工程跨度最大、科技含量最高的一座桥梁,是柳州唯一兼获鲁班奖、詹天佑奖两大建筑大奖的桥梁。令人惊喜的是今年官塘大桥又荣获我国土木工程界工程技术方面的最高荣誉奖詹天佑奖。由此可见,柳州 “桥梁博物馆”的美誉名不虚传。

如果说江南的水与江南人的生活息息相关,那么柳州的桥也和柳州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柳州建设的每一座桥,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故事。而柳州人,对每一座桥,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感情。

2022新年伊始,柳州凤凰岭大桥(风雨桥)通车了。这座柳江河上的第二十二座大桥将侗族的风雨桥和现代城市桥梁技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它不但具备现代交通功能,还传承了优秀的民族文化,立体化联通凤凰岭一带路网,成为柳州城市新地标和旅游打卡地,彰显了柳州人“敢为天下先”的闯劲。

从某种意义上说,柳州是新中国最早的移民城市,在城市建设中,坚持主城区的改造为主,注意环境保护建设。柳州桥梁的建设正是这一方式的缩影。

柳州人民不会忘记柳宗元在柳州任刺史期间,他就像风雨桥一样,给柳州人民遮风挡雨。韩愈《柳子厚墓志铭》文中道:“元和中,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其译意是:“元和年间,柳宗元被遣出做柳州刺史。到任之后,他慨叹道:这里难道不值得做出政绩吗?”

于是柳宗元按照当地的风俗,为柳州制定了教谕和禁令,龙城百姓都顺从并信赖他,把柳宗元比喻为柳州市民遮风挡雨的风雨桥。

如果说历史风貌独特的侗家程阳八寨风雨桥是建筑群落的大树,那么,与之匹配的生活习性和谐完美的柳州二十二座风格各异跨江大桥,就俨然是缤纷于这棵大树的繁枝茂叶了,而今,程阳八寨这棵古老而年轻的常青树,正吸引着世界的目光,而柳宗元种下的柳学文化,早被渗透到柳州人的血液中……

作者简介

【韦俊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曾获人民文学·贝塔斯曼文学奖、《中国作家》小说奖、《小说选刊》小说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广西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花山奖等奖项。著有《族谱里多了个女孩》《给孩子下跪》《眼睛在飞》《很想看见你》《等你回家结婚》《守望土地》《广西当代作家丛书·韦俊海卷》等著作。现居柳州。】

满城繁花 (摄影:黎寒池)

紫荆花记

罗 海

一门和气常如春,紫荆花开庭草碧。

——宋·刘克庄《寄题南康胡氏春风堂》

柳州不知何年何月忽然满街就种满了紫荆花。

每到三四月,大家就都一阵风似的跑出院子去,到水南路、文惠路、三中路、弯塘路等这些开满了紫荆花的路上,看紫荆花盛开的盛况去了。

春节的时候,广州有花市,在春节前后的那些天,广州人好像是为花生着活着,而不是花为人生着活着,在那些日子里一家老小眼里只有这花市,谈的也只是这花市,奔忙着的也只是这花市。我在广州的时候,作为外乡人,也被深深感染了,同化了,那些天里也只为花市生着活着,感着想着。觉着有一个花市是多么美好啊。生活忽然有了奔头盼头,内心感到无比充实。

柳州的紫荆花开时,正像广州的花市。

两个表妹小央和小尹在紫荆花还未开就天天盼着了,直至花开便兴冲冲去看紫荆花开。她们住在柳北,舍近求远,要跑到水南路来。

水南路,紫荆夹道,花开遍地。只见水泥大道上,马路牙子上,沙井窨盖上,都花瓣片片,有种落英缤纷的味道。可是一般落英缤纷的时候,花大约也就开到荼蘼了,紫荆却不是,花期正浓。地上是花,树上更是花,朵朵向阳,盛期可期可待。我的同学柳州摄影家孟湘曾摄有一张照片,就是在水南路拍的,她把地上的花和树上的花都纳入镜头,落花兀自落着,感觉落花有声,枝头的花兀自开着,感觉花开更有声。落花和开花在镜头里声声入耳,诉说着花事、人事、万物之事。起的起落的落,开的开放的放,世事都不过如此。

我读苇岸《大地上的事情》,非常感动。苇岸1998年做出了他一生中的一个重要决定,他决定用这一年记录下二十四节气,就名为《一九九八廿四节气》。他在他家的屋后选择了一块农地,在每一节气的同一时间、地点,观察、拍摄、记录,最后形成一段笔记。这些文字成为新生代散文的代表性作品,影响了众多散文家,苇岸成为中国生态散文的一面旗帜。这些文字和照片我捧读后,深受感染,也决定在开春时节,为柳州的紫荆花做每一天的观察笔记,拍摄并记录下紫荆花开的整个盛况,拍摄并记录下紫荆花在柳州的一段成长过程:何时形成花芽,何时长成花蕾,何时绽出第一朵花瓣,何时一花引来百花开……这样想着就令我感到兴奋无比、美妙无比,觉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便眉飞色舞地告诉友人静子。静子听了,也欢喜,鼓动说去做啊。我心里美滋滋的,仿佛这么想着,已真的做着了,做好了——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也一点没做。上学的时候,我的老师曾说我们中国不少人总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惭愧,看来我就是这样的人,正不幸被他说中。

我的表叔覃国东在园艺场种花莳草,他的院子也栽育着紫荆花。表叔毕业于农学院,作为园艺师平时除了种花莳草,业余时也喜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他常边弯腰锄弄着满院子的紫荆边笑呵呵吟念柳宗元诗作:“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垂荫当覆地,耸干会参天。好作思人树,惭无惠化传。”似有颖悟,哈哈笑道:“异曲同工,异曲同工。”并唱说,“你在柳州种柳树我在柳州种紫荆,可以浮一大白了。”紫荆花开了,他微信美国的同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紫荆花最早发现于香港,被香港引为骄傲,奉为港花。但是紫荆花在香港除金紫荆广场雕塑有“永远盛开的紫荆花”塑像外,不像我们柳州自从抗战时期有植物学家避战迁至柳州,把紫荆花带到柳州后,从此柳州不但与紫荆花结下深深的渊源,更是对紫荆花情有独钟,喜爱至极。于今几十万株紫荆花遍布柳州大街小巷,成为柳州人至爱之花、城市名片,不仅立为市花,也像我们柳州的螺蛳粉一样名满各地。每当紫荆花盛开时节,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游客纷纷来柳,嗦着柳州螺蛳粉,赏着柳州紫荆花,尽情尽兴。

我一直想柳州人为什么格外钟情于紫荆花,喜欢紫荆花?当我看到柳州人的性格的时候,我觉得我找到了答案。柳州人的性格如火,钢多气盛,热烈奔放,正像这满枝怒放的紫荆花。花和人是讲缘分的,不仅讲缘分,更讲契合。紫荆花被柳州人所钟爱,柳州人用蓝天白云,全国第一的柳江河水质迎奉紫荆花浇灌紫荆花。紫荆花也对柳州人抱以知遇的诚挚,以开满城市的繁花回报。人和花,花和人,肝胆相照,砥砺同行。

作者简介

【罗海,广西柳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品见于《广西文学》《散文百家》《山西文学》《北方文学》《黄河文学》等期刊,有散文被《散文选刊》《经典杂文》等刊物转载。出版散文著作《一杯哲学的茶》《个体户笔记》等。】

柳州奇石甲天下 (摄影:覃科 黄蕊)

奇石记

刘月潮

巨石亭亭缺啮多,悬知千古也消磨。人间正觅擎天柱,无奈风吹雨打何!

——宋·辛弃疾《咏石》

天地之间,山水之间,一块块石头在大地上安身立命,仰卧在亿万年苍茫岁月,这一块块石头看得见人间烟火,窥得见人世冷暖,照得见日升月落。

这一块块石头,从远古岁月一路走来,成为几万年前新石器时代白莲洞“柳江人”手中的石斧、石矛……石头被“柳江人”制成石器,石矛狩猎,石斧劈柴,石针缝兽皮遮挡裸露的身体……

从树上走下地,“柳江人”过着洞穴群聚的生活,从野蛮迈向文明,石头在中间架设起桥梁和阶梯。

在几万年洪荒的岁月,石头照亮“柳江人”迈向文明的每一段身影。

石头孕育着生命的深度、维度,凝聚起一部人类荡气回肠的历史与文化,每块石头都闪耀着星光,映照着“柳江人”和岁月前行的脚印。

一块块来自远古岁月的石头,不仅成为“柳江人”手中石器,还和唐宋大家柳宗元不期而遇。

815年,遭贬谪徙柳州刺史的柳宗元,公务之余,时常跋山涉水,亲近自然,对话天地。亲近山水的柳宗元发现柳州不少新石种,他乘舟游览柳江,见龙壁山靠柳江一面形成犹如刀削的绝壁,江石临水,水拍云崖,情不自禁在《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记》中写道:“浔水因是北向东,尽大壁下,其壁曰龙壁,其下多秀石可砚。”遂采龙壁秀石回家精心打磨,研磨对远方友人的思念,磨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信念。秀石被制成龙壁柳砚。柳宗元亲手寄赠给远方好友——唐代大文学家刘禹锡。柳宗元赠送柳砚的佳话,在悠悠岁月传颂千年,从此发轫了柳州厚重的赏石文化。

千年柳砚,亿万年石头。一方柳砚摆在柳宗元的案头,日日相伴,他勤勉公务,勤政为民,“释放奴婢,掘井取水,办学兴教,种柑植柳”,为柳州百姓办了四件大好事……案牍劳形之余,他亲手研墨,著书立说,留下那些浸润着墨香的文字,蕴养着龙城石之坚韧的品质,昌盛着龙城千年的文脉。山、水、石文化,“柳柳州”……共同孕育柳州这座工业城市两千多年厚重的历史与文化。

石头蕴藏着历史的无数记忆,石头绽放着岁月的温度。柳州,每块石头都是大有来历的,也是有故事的,沉淀成龙城石都独有的“石我交融”的奇石文化。

从古至今,一路走来,柳州人懂石、爱石、惜石、赏石、品石、论石、藏石……一届又一届奇石节,一座又一座奇石馆,引来天下石友齐聚“石都”,国外赏石界友人更是闻石而至,以石会友,以石为媒,畅叙石话共叙石情。柳州奇石一时名扬天下,成了一座工业城市的文化符号。柳州得天独厚的山水及柳宗元播撒的人文情怀,无不彰显奇石之都包容开放的博大胸怀。

柳州产奇石,按类别,有山石、水石、土石、洞石、岩石和混成石等七大族群十九大类;按形、色、纹、质观赏特征分,百余个品种或亚种,柳州所产奇石类别与数量,占据全国奇石半壁河山,天下奇石多出柳州。柳州奇石表层绽放着包浆,石皮晶莹剔透温润细腻,质感如玉,石头形态千姿百态,形、质、色、纹、韵皆独步于世。

我经常于柳州街头信步而行,但见奇石随处可见,无处不在,马路边、大街小巷、商场宾馆、广场、公园……城市每个角落、每处场所……到处都是奇石的身影。柳州人与奇石深情共处,以石为伴,以石为乐,以石为趣,以石为师,以石为鉴,早已石我一体,石我两忘,天人合一。

一如柳宗元一般有着深刻生命内涵的奇石,铸就一座工业城市自强奋斗的灵魂,一块块具备“形、色、纹、质、座、名”统一的石头深藏在每个柳州人心头,埋藏在柳州人记忆深处,石头的品质支撑着柳州人善于创新创造的工业精神。

我见过柳州学子外出求学,喜欢在行李箱压上一两块柳州奇石,带着奇石抵达远方。那些在外地工作生活的柳州人,有的总爱在床头放上一两块奇石,一眼就能看见乡愁。

我还见过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人称“石秀才”,一辈子与石结缘,视柳州奇石若生命,穷其一生,痴迷于石,以石会友,共叙石缘,同抒石情,一心弘扬柳州石文化。他乐于助人,不求回报,广交天下石人。他爱石、惜石、赏石,品行跟一块块柳州奇石一般高洁坚韧。

像这样的“石痴”,他们将生命与一块块奇石融化成石我交融、石我为一的人生大境,共同绽放出这个时代最美的花朵。

石之韵,石之魂,石之境,从生命的此岸到彼岸,石如人,人亦如石,识自心、见自性、窥真我,天下无数爱石赏石之人,阅读着一块块亿万年的柳州奇石,感受着柳州人坚韧拼搏创新的品质,领略着这座工业城市时时抒发的坚如磐石的山水人文情怀。

追溯着柳柳州远去的脚步,品赏柳州奇石,一石在手,共览天下石景。我发现,柳州奇石承载的是一段悠久厚重的历史,传承的是一种坚韧自强的文化,坚守的却是一座工业城市的品质和底蕴。

作者简介

【刘月潮,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9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在《长江文艺》《延河》《百花洲》《滇池》《短篇小说》《飞天》《散文》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有作品被《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小说选刊》及数十种选本选载。出版有小说集《五月桑葚熟了》《罗桑到底说了什么》《春耕盛宴》三部。】

螺蛳粉生产车间 ( 摄影:黎寒池)

螺蛳粉记

周日任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宋·苏轼《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一碗粉,惊醒了世界的味蕾。

柳州大街小巷有三鲜粉、老友粉、桂林米粉、螺蛳粉……柳州人把一碗粉玩出了生活的高度,也创造了城市精神的高度。

柳州螺蛳粉的“惊艳”,是从中央电视台《舌尖上的中国》节目开启了它的传奇。

螺蛳粉的故乡柳州,柳江穿城而过,它用母性的温柔融汇城市所有的过往,它浸润过柳宗元“江流曲似九回肠”的笔锋,它滋养过刘三姐反抗压迫的歌声。

螺蛳粉给人最初的印象,是“酸臭”,让不少人却步,但网上也有“三碗定律”,“只需要吃三碗,就会爱上它”。爱它的人,甚至从全国各地“打飞的”到柳州,只为吃一口当地正宗螺蛳粉。

螺蛳粉之所以叫“螺蛳粉”,是因为它的汤用螺蛳熬制。“一颗螺蛳三碗汤”形容的就是这种河鲜带来的鲜美滋味。

螺蛳是螺蛳粉的灵魂伴侣。

唐代诗人刘禹锡诗云:“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诗中的湖光山色以及青螺,仿佛就是柳州的真实写照。在柳州南郊的白莲洞遗址堆积物中,发现了很多螺壳化石,且被人为地敲掉了尾部。

今天,我们用温暖柔软的手指触摸着一颗颗螺蛳坚硬的化石,似乎看到那些远逝的生命叩问着无穷的历史。我们的先人——“柳江人”在两万多年前,就以螺蛳为食。

柳州有山,有水,有螺蛳,当然还有螺蛳粉的“臭味搭档”竹笋。如白居易诗:“此州乃竹乡,春笋满山谷。山夫折盈抱,抱来早市鬻。”此时的“酸笋”,已不似苏轼《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诗词中的“人间有味是清欢”,而是螺蛳粉酸、爽的精髓。

螺蛳粉最早的传说,要追溯到唐朝。

传说螺蛳粉还是柳宗元的“救命粉”。柳宗元被贬官来到柳州担任刺史,心情抑郁加上水土不服,遂不思饮食,病倒床榻,遍寻名医皆束手无策。府中厨师周万福也十分焦虑,某日他到柳江边洗菜时,随手捡回几颗螺蛳,突发奇想,以螺蛳为原料制作了一碗高汤,又往汤里放了一把米粉,柳宗元闻之,胃口大开,连吃三碗,恶疾自愈。

柳宗元吃螺蛳粉,终归是传说。

最靠谱的说法,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一天深夜,几位外地人来到柳州,饥肠辘辘中找到一家快要打烊的米粉摊点,可是米粉必用的骨头汤已经没有了,只剩一锅煮螺蛳剩下的螺蛳汤,摊主情急之下,把米粉放到螺蛳汤里煮,又加上青菜以及花生等配菜,这几个外地人吃后,大呼好吃。摊主将此记在心中,逐步完善其配料和制作,遂慢慢形成了现在螺蛳粉的雏形。

在柳州每一条幽深的小巷,螺蛳粉店前都排着长长的队, “要辣椒哞?”老板热情地问。

“要,加辣。”

老板手脚麻利,通红的辣椒、绿色的葱花、黄色的花生、油黑的木耳、晶莹剔透的酸笋等调料、食材依次放到碗里,再从另外的一个由螺蛳熬制的锅中舀上一勺原汤倒入。

一碗螺蛳粉就在我等饕餮客的面前,正如苏轼诗云:“一杯连坐两髯棋,数片深红入座飞。十分潋滟君休诉,且看桃花好面皮。”

眼看着这碗里,粉的白,葱的绿,椒的红,菜的青,花生的黄,还有热乎乎的瞬间涌起来的清香,鼻子吸进去的味儿,感觉想立即吃进肚子里才叫过瘾。

我参观过螺蛳粉的制作过程,制作米粉时,各种粉的比例要做好调控,否则没有弹性,还易断碎;酸笋腌制看似简单,学不到精髓只会把竹笋腌制腐坏;腐竹就是煮沸豆浆冷却后的一层薄膜,却也需要耐心和细致;螺蛳汤头的熬制更是对搭配和火候的考验。就这样成就了一碗螺蛳粉,带着酸、辣、咸、鲜、爽。

一碗螺蛳粉,成了柳州人不可或缺的饮食日常。柳州人,从一碗螺蛳粉里,寻觅到一天的舒适感、存在感。特别是离家的柳州人,对这一碗粉的深深眷恋。一个远在美国的朋友小萱前几天兴奋地告诉我,她在纽约的法拉盛美食广场吃到了螺蛳粉,这个土生土长的柳州妹,仿佛她的乡愁就装在那碗螺蛳粉里。

后来,有了袋装螺蛳粉,柳州螺蛳粉登上了大雅之堂,走到世界各地。身在异国他乡,只要想吃,随时可以煮上一碗,又辣又爽,甘之如饴,缓解思念,这种邮寄的乡愁,给人带去了味蕾的不同感受。

螺蛳粉从一城一域的地标美食,一跃质变为柳州跨入中国美食之城队列的象征符号。柳州螺蛳粉,如柳州男人豪蛮、坚毅,亦如柳州女子泼辣、豪爽,秀而不媚,清而不寒。也象征着柳州人开明开放、敢为人先,创新创业、自强不息的精神。

“螺蛳壳里做道场”,柳州螺蛳粉就这样从地摊小吃走进了饮食文化的殿堂。小米粉,做成了大产业。

习近平总书记到柳州考察调研螺蛳粉生产集聚区了解螺蛳粉企业发展现状,电视镜头前,他开怀点赞说:“真是令人惊奇!小米粉搞出这么大规模的产业来,不容易。”

习总书记的赞赏,将世界“网红”美食——柳州螺蛳粉,再度推上绚烂夺目的荣耀时刻。

中国国家地理标志、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柳州螺蛳粉,成就了舌尖上的柳州。

作者简介

【周日任,生于20世纪70年代,湖南永州人,1988年起客居柳州。广西作家协会会员,柳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柳州市散文学会会长。在各级刊物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出版散文集《远方有盏灯》。】

【责任编辑:徐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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