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和那个纯真年代
程曼祺
朋友圈又被刷屏了,这次不是狗血的明星八卦或使人躁动的“房市新政”,而是一条哀伤的消息:老版电视剧《西游记》的导演杨洁去世了。
悼念的声势之大,有点儿超出我的预料。孙悟空的扮演者六小龄童发布了一段悼念文字,很快位居微博榜单首位。朋友圈里,年龄、职业各异的人,都在追思《西游记》何其经典。
盛大的怀念,当然是因为《西游记》很好。
这“好”可能有两层意思,一是本来就好。尽管有些地方的特效“土掉渣”,由于预算问题,原定的拍摄计划也未能完成,但老版《西游记》品质过硬,核心要素都完备——剧本、表演、视听语言、节奏感都是极好的。序曲《云宫迅音》和片尾的《敢问路在何方》,也成了亿万人的共同回忆。
而第二层“好”,就尤其容易让人唏嘘——今昔对照,相信很多人都会觉得现在的电视剧和电影普遍太烂。与《西游记》拍摄的上世纪80年代相比,影视行业发达了,有钱了,“文化产业”的说法也被发明了,但我们却看到了逻辑混乱的故事和台词、偶像的面瘫演技、口型都没对上的配音……
感叹品质差异,怀念过往经典时,许多人其实是在怀念当年做事、做人的诚意。《西游记》的诞生被比喻成剧组的“西天取经”,遭逢“九九八十一难”。
从1982年春天开始,老版的25集拍了6年,只有一台对焦困难的老式摄像机。为了拍出一些动作镜头,杨洁和摄像王崇秋专门到香港现学如何吊威亚。一开始找不到白马来演小白龙,就用黑马刷上白漆……条件艰苦、时间漫长、报酬不高,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创却拿出了经典。这是一个理想与信念战胜艰难困苦、创造奇迹的励志故事,这也是一个不沾名利、远离铜臭的纯真传奇。
理想主义的、纯粹的、朴实的、昂扬向上的,在怀念杨洁和《西游记》时提到的品质,也正是人们对那个年代的印象。
那是一个诗人和哲学家的时代,大学校园里流行萨特、尼采。如果你告诉别人,你是一个诗人,并朗诵出那些热切的句子,不难在春暖花开的校园里蹭到一张免费的床位。在中科院的许多研究所门外,总有些意气风发或忐忑紧张的科学爱好者——类似的场景,现在还在北影厂门口继续着——对当时的人来说,做科学家的吸引力不亚于做一个明星。
怀念《西游记》,也是在追思那个特定时代。不过扫兴的事实是,怀念总是有意无意地美化过去。每一段过去都是一代人的青春,而“80年代”又是一个泱泱大国在经历文革之后,共同迎来的灿烂、爆发的“青春”。青春美好,也混乱。
美好的事情在于,社会已经脱离了原先的体制条框,政治和思想环境趋于开明,但它又还不是一个商业社会,资本与金钱的压力尚未到来。这是一个国家与现代商业世界的甜蜜暧昧期。暧昧总是比正儿八经谈恋爱更炽烈一些,更浪漫一些,更易让人想入非非,于是出现了好多现在来看无法理喻的奇人奇事。混乱则在于,这些地方不会那么规矩、不会那么讲道理。
再看《西游记》经历的磨难,有一些正是因为当时还没有完善的生产流程,因为当时不讲“市场规律”。比如只能用一个机位拍摄,效率极低。由于资金短缺,拍到半途中止,是“蜈蚣精”的扮演者李鸿昌找到了原铁道部第十一工程局的300万元资金,才使拍摄重启。
“一心取经”的纯真故事也并非全部,像《西游记》原著中的斗争一样,矛盾也曾发生在导演和出演《西游记》的师徒四人之间。
而看看我们所处的当下,虽然时常让人疲惫,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确,很多年了,我们再没有等到过霸屏长达30年、被重播了数千次的作品。火的作品也不少,不过一般都是火一阵就过了。“每个人都能当上15分钟的名人。”
但仔细想也不糟,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文化作品或者说文娱产品的类型、数量、风格和精神内核都已大大发展。在上世纪90年代写作的王小波经常引用罗素的话,“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经典”再难出现,也许正是因为太“参差多态”了,但这总好过全国只有8个样板戏的年代。
对《西游记》的怀念,就像过年的饭桌上,父母回味小时候吃的年猪。这是匮乏时期加上货真价实的好东西留下的深刻记忆。
从社会整体来说,已经丰富起来的生活,很难再变得匮乏。谈了恋爱之后,想再回暧昧期就难了。回到“纯真年代”是不可能了,何况“纯真”年代本来就不是后世描摹的那么纯粹。
单从影视行业来说,现在的问题可能恰恰在于并没有建设出一套健康、完善的工业流程和商业体系。不是走得太远忘了初心,而是方向有时偏了,或走得还不够远。
偶尔怀旧挺好的,知道我们还有那么可爱的过去。但“取经”的脚步无法停止。“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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